曾经，能拿到货就有钱赚，手里的货一转手，两三天就能赚一大笔，比炒股稳多了；如今，钢材不如白菜贵，生产一吨赔一吨，卖一吨赔一吨，越卖越亏。从事钢铁贸易十几年的胡先生感慨现在的生意大不如前。

 

　　基建放缓，“限购令”以及新“国五条”，都释放出钢材需求空间受限的信号。同时，铁矿石价格居高不下，钢厂产能过剩，交通运输成本上涨，都增加了钢材的成本。

 

　　重压之下，曾经成批造就富翁的乐从，钢老板改行的改行，关门的关门，携款跑路也时有发生。乐从钢铁贸易的老板们未来将何去何从？

 

　　□赢周刊记者 朱卫卫

 

　　不产钢的钢材专业镇

 

　　3月30日，乐从钢铁世界正式开业。据了解，乐从钢铁世界自2007年开始谋划建设，位于佛山市顺德区乐从镇新桂路与佛山一环交会处，总规划用地约4000亩，首期规划约3000亩，总投资超100亿元，前期投入55亿元。建成后年促成钢材贸易总量超过2000万吨，年加工能力超1000万吨，成为目前中国规模最庞大、功能最齐全、技术最先进、管理最完善的钢铁贸易、加工、仓储、物流配送及信息交流平台。

 

　　乐从这一个小镇，自身并不产钢材，何以成为华南地区最大的钢材集散地？这得从上世纪80年代说起。

 

　　1996年出版的《顺德县志》从1984年起记载下乐从钢材市场的成长轨迹：乐从镇从澜石大桥脚的南端至乐从镇路口近2公里长的地段发展为钢材市场，开业公司有11家，门市部14个。是年全县钢材销售8.93万吨，其中乐从钢材市场3.1万吨，占34.69％。

 

　　上世纪80年代初，在当时的体制下，个体户做钢材买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在广湛公路（325国道）乐从路段两边，头脑灵活的乐从人从摆着一捆螺纹、几匝线材的路边地摊开始小打小闹。渐渐地，有了成行成市的雏形，地摊也变成了铁皮棚。经营场地再沿着公路横向拓展，上世纪90年代后期，砖瓦平房和二层小楼的店铺也随之建起。

 

　　乐从镇本身不产钢材，在1997-1998年之前，乐从钢铁市场所经营的钢材，进口材占大部分比例。1996-1997年，是中国钢铁生产企业从“双轨制”的购销模式向自主经营的市场化销售模式转变的开始。市场机制一激活，国产材的营销优势就显露了出来，市场嗅觉敏锐的乐从人率先牢牢贴住钢厂这个稳定又踏实的“靠山”。

 

　　然而，在华南地区，距离乐从最近的广钢、稍远的韶钢、次远的广西柳钢，这三家钢厂1998年钢铁产量累加不足300万吨。在当时就近资源有限、需从远地获取的形势下，进口材仍有一定的优势，尤其是俄罗斯钢材仍进口巨大，但还是远远满足不了乐从钢铁市场的需求缺口。

 

　　在卖方市场的特定时期内，资源就是财源，拿到货就相当于拿到钱。乐从经销商首先从华中的钢厂开始，再到华北、东北、华东、西北、西南登门求购。1998年，随着乐从钢材贸易商第一批的转做国内钢厂产品代理开始，乐从钢铁市场里国产材的销售逐年增长直至占居主导。目前在乐从钢铁市场内，国内一线和二线的钢厂产品几乎均可找到。

 

　　市场越来越热闹，2000年后，四五层高的写字楼出现了，大型室内仓库普遍了，加工设备高档了。乐从钢铁市场占地200多万平方米，经营场地主要由腾冲和小布两个行政村出租的集体土地，以及细海工业区所构成。商铺和货物堆场一体，仓库和剪切加工一体，经营品种较为齐全地包括各类板带、长材、线材、型材等，乐从人自称为钢材现货大超市。比如有句顺口溜说乐从“钢材当成猪肉卖”——乐从人不管生意大小，只要客人需要，而又有钱赚的话，完全可以从一大块钢板上割下一小块，拿小磅秤论斤称给你。

 

　　至2006年，乐从钢铁市场经营商户达到1300多家，在这过千户的钢贸企业中，规模不等的钢厂一级代理商和进口商约有40家，剪切加工企业约20家，其余近1000家多为二级流通商或行内所称作的“搬砖头”商户，而且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商户是小公司的分拆，或走出大公司的业务员自立。

 

　　“别看钢贸企业做的都是几千万的生意，其实进入门槛并不高，如果只是做那种卷管、焊缝的粗加工钢管厂，（投入）二三十万（元）就能开厂。坊间有句戏言，从乐从上空扔砖头，砸到十个其中有八个是钢材老板。”胡先生说，“那时候，只要钢厂有关系，能拿到货，买一批货囤着，赚200（元）时不能卖，等到赚500（元）时再出手。资源为王，有货就有钱。”

 

　　那个时期，是乐从钢铁最辉煌的时期，也是乐从钢贸人最轻松的时期。

 

　　产能过剩致价格走低

 

　　变化始于2007年之后。卖方市场转变成了买方市场。受益于四万亿基建投资，还有商品房建设、家具、家电下乡以及汽车工业的大发展，用钢需求越来越大。

 

　　为什么钢材市场会越来越难做了呢？胡先生一语道破：“需求增长低于产能增长，目前国内钢材的消耗量也有七八亿吨，国内钢厂产能却有10多亿吨，产能严重过剩，多数钢厂生产率只有七八成。国家早就有政策淘汰落后产能，但钢厂的产能却越淘汰越扩张。”

 

　　据了解，中国淘汰钢铁落后产能始自2005年。当年，国家发改委提出一份名为《钢铁工业控制总量、淘汰落后、加快结构调整的通知》的文件，按照该文件，“十一五”期间，我国钢生产能力力争控制在4亿吨左右，拟淘汰1亿吨落后炼铁生产能力、5500万吨落后炼钢能力。但是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中国钢铁产能就迅速超过4亿吨规模。2008年钢铁行业的实际的产能已经达到了6.6亿吨。在2009年，中国钢铁产业庞大的产能随着经济危机的进一步蔓延，给行业带来了整体的冲击。需求的急剧萎缩和过剩的产能导致中国钢材市场库存积压严重，价格全面下跌。经济危机促使政府和行业部门再次加大对钢铁行业的淘汰力度。

 

　　但是，在政策的不断打压下，目前，我国钢铁产量已超10亿吨。

 

　　业内人士透露，当时一个钢厂只要低于一定的产能标准就会被淘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比如在河北，曾经有十几家钢厂，都达不到当时的产能标准，按规定是要被淘汰的。但谁都不甘心被淘汰，于是这十几家钢厂一合计，你不够我也不够，但是大家加起来就够标准了。后来，这十几家钢厂联合起来组成了河北钢铁(000709,股吧)集团。产能不仅没有被淘汰，联合后还有实力进行扩张。

 

　　如此一来，钢价持续下跌，去年的一轮大跌，从每吨4800元到5000元左右，跌至每吨3200元到3300元，现在的价格是每吨3600元左右。据钢厂反映，“每卖出一吨就要亏两三百元。”已经形成的钢铁产能，不让释放也难，几十亿、上百亿元的投资下去了，高炉、转炉建成了，总不能闲在哪里。何况高炉是连续化大生产，不能中途熄灭停炉，重新点火开炉，成本高达数百万，不到万不得已钢厂不会轻易熄灭高炉。在亏损不太严重的情况下，钢厂往往会通过减少投料等措施来进行弹性减产，而不会关闭高炉。

 

　　已经建成的产能，很难遏制其释放，最有效的控制产能是不能盲目扩张、新建产能，特别是同质化的重复产能，应在源头上控制其盲目扩张。淘汰落后产能，控制新增产能，不建重复产能，发挥高新产能，只能把产能一环控制住了，调节好了，产量降下来，供需矛盾缓解了，那么就不会出现钢材价格不及大白菜贵的现象了。

 

　　然而，让钢贸商感到担忧的是目前产能的重复建设、同质化产能扩张情况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即便是高端钢材，其同质化产能扩张、同质化竞争，依然十分严重和激烈。越来越多的钢贸商们意识到，依靠“囤库存赌行情”大赚快钱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的细海新区，全是现代化的综合楼、大型钢材物流专业仓库、集约化的剪切加工工厂。小布市场也整洁有序，半亩到一亩地围着两层的办公楼，从小五金到大件钢材应有尽有。但是对钢贸商来说，钱远远没有2007年以前好赚。一家贸易商说：“这里的店租很贵的，一年要100万（元）左右。利润也相对大，行情好时每吨可赚100多（块）、200块。但现在赚不到那么多了，50（块）到100（块）之间就要赶紧出手。”

 

　　钢老板“跑路”时有发生

 

　　2011年，乐从一个钢材老板在向银行借款6800多万元之后“跑路”，引起业内震动。

 

　　据乐从镇政府当时通报，2011年10月，乐从镇细海钢铁物流园区的腾麟贸易公司突然关门停止营业，其法定代表人区志铭无法联系，不知所终。该公司涉及的相关银行债务实际贷款总额为人民币6800万元，其在社会上通过其他渠道的借贷情况目前较难掌握。这一事件引起业内震动。随后，另一个钢材老板梁某欠债近2亿元后不知所终。

 

　　据胡先生介绍，钢老板“跑路”现象在乐从时有发生，“2000万起步，过亿的不少。”

 

　　这种状况跟当地的赊销和联保模式有很大关系。

 

　　据当地人士透露，乐从钢铁市场的钢贸公司绝大多数是家族式企业——夫妻店、兄弟店、父子店、翁婿店，较具规模的公司也会聘用来自外地的职业经理人，但一般用于中层管理，核心高层管理由直系亲友担当，关键部门岗位如会计出纳则基本任用亲友或当地人。只有三两家公司是例外。乐从人用人必须“知根知底”。

 

　　像绝大多数粤商一样，乐从人做生意大多讲诚信，他们把主要针对珠三角的销售称为“街坊生意”，街坊邻居是绝对不能欺骗的。这一原则也惯性地普遍适用于对国内其他地区和国外的生意。乐从人甚至不无自嘲地说，乐从人只会被骗，不会骗人。而所发生过的针对乐从钢材经销商的商业欺诈案件，也的确印证着这句大实话。“赊销”现象在乐从钢铁市场上很常见，这虽然显现其灵活经商手法的效益，无疑也增大了乐从经销商的生意风险。“一个钢管加工厂，发过一批货让他加工，几天后，他把货转手卖了，然后带着钱人间蒸发。”

 

　　联保也是当地钢贸商圈一大特色，联保互保融资在钢贸圈较为常见。贸易公司可以通过“联保互保”的方式从银行取得贷款。“‘三方互保’采用保证方式，只要三个企业是独立法人，就可较容易地得到贷款。参加联保的企业，合作时也比较容易信任，即使一家跑路，另外两家可赔偿损失。”但这一模式也有漏洞，比如，“三方互保”的企业老板往往是同乡或熟人，而且这种保证实为信用担保，没有担保财产。而“互保”的企业间很可能存在关联关系，有可能规避银行监管，风险比通常的抵押贷款更大。

 

　　“腾麟事件”就反映了这种联保互保贷款模式的风险。据业内人士介绍，腾麟公司注册数个公司，进行联户担保，用数个企业的名义向银行贷得巨额现金。而联保的三方其实都是腾麟一家。这样的联保只是个空头幌子，完全没有任何担保作用。

 

　　钢材到港水上漂

 

　　年前，行业内对钢价大都看涨，因为去年钢价已跌得很厉害了，所以许多钢贸商年前都订了货，年后大量到货，大批运钢船抵达乐从周边的黄埔、南沙、顺德、九江、芳村、乐从码头。没想到今年初交通运输部门对超载控制得非常严，钢价低，运输成本翻番，导致许多钢材到港后不能及时运出，多个码头的运钢船都在排队卸货，顺德码头和九江码头尤其严重。胡先生的一批货在码头排了五天队才算运了出来。

 

　　“一般来讲，钢材从北方的大型钢厂经过中短运到达北方码头，然后经过大船运到南方的码头，有的还需要再从大港口分到小船运到小码头，最后再从各码头经陆路短运到用户仓库。今年1月以前，为了降低运输成本，运钢车超载是普遍现象，比如一辆核定载重35吨左右的平板车，实际载重一般为100-110吨，而现在管得严，只能装35-45吨，一旦超载就要走不会被抓住的线路。如此一来，每吨运费从以前的10块钱上涨到现在的20-25块钱。”

 

　　之前10元一吨，运一车才1000块，大家都不在乎路途远近，现在运输成本高了，大家就不能不算计路途的长短了，于是大都要求将货运到离仓库最近的码头，这就导致顺德和九江钢材压港最为厉害，大约有70％-80％的钢材都压在这两个码头。而且从乐从到广州段，货车司机也不愿意跑，因为那里很容易被查。“曾有一个朋友的车才超了两吨，被查后托了关系才只罚了一万块钱，没扣货扣车。按规定，超过载重50％即罚两万，吊销驾照。”

 

　　“我们的船是班船，只要等三五天就可靠港，其他大多数的运钢船都要等上五六天才能靠港。靠港后再花几天时间卸货，所以一般都要等上十来天。”一位从北方运钢材到南沙港的贸易商表示，“一方面，现在库存实在太大，卸了之后找地方放也不容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现在码头招工难，导致卸货速度降低。”

 

　　“南沙港比较大，设备也比较好，一般情况会好一些。像鱼珠、黄埔老港这些地方，一方面码头不是很多，同时又是小码头，排队现象更多。不过总体来说广州比北方的几个港口要好一些的。”“我的钢铁”网广州办事处客户经理冼少娟表示。

 

　　与港口同样忙碌的还有各大钢材仓库，有些仓库已堆满了钢材。以鱼珠仓为例，目前已被以线材为主的品种占满了，货量大概在29万吨左右。“主要是因为鱼珠仓有码头，很多钢铁到港之后就直接卸在这里，而鱼珠仓的空间不是很大，所以最先被放满了。”冼少娟表示。

 

　　据胡先生介绍，乐从市场常年固有库存超100万吨，高时可达200万吨左右。一个中型钢贸商每月经手1万吨左右，中型加工厂每月加工量也在3000至5000吨。贸易商的店面成本还是很高的，所以算起来亏钱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如果新的港口建成后，运输成本会有很大降低，到时也许会好一些。

 

　　除了节前的巨量订单外，目前各钢厂产能依然巨大。国家统计局和中钢协最新数据均显示出钢厂产量刷新历史新高。另有分析师认为，钢厂抑制产能是市场转好的关键。“粗钢产量如此大，只能越产越亏，市场想要逆转，只能是库存的减少，而库存减少首先要遏制上游产量，如此只能看钢厂是否舍得减产。”

 

　　根据中国金属材料流通协会的调研，去年我国钢贸商九成亏损，其余6％-7％差不多持平，仅有2％-3％盈利。

 

　　钢铁电商雷声大雨点小

 

　　近几年，基于公开性、及时性、低成本和跨地域等特性，电子商务被视为钢铁交易的新方向。参与电子商务，能节省时间成本、资金成本、库存成本、人力成本等，能拓宽企业的采购、销售渠道和范围，也能使受经济环境恶化、利润受到严重挤压等多重影响钢铁行业，得到变革、转型和发展的契机。

 

　　目前的钢铁行业电子商务平台一般可以分为现货交易平台和中远期交易平台。现货交易平台又可以分为第二方电子商务平台和第三方电子商务平台。第二方钢铁现货交易电子商务平台主要是由拥有生产能力的钢厂运营的。这种平台的主要功能就是为钢厂提供新的销售渠道，抢占新的市场，树立、扩大和强化其品牌知名度。其代表网站有东方钢铁在线、河北钢铁交易中心等。第三方钢铁现货交易电子商务平台主要是由非钢铁产业链参与者运用的。这种平台的主要功能就是由独立的第三方搭建一个公开、透明的网上市场，供买卖双方按既定规则进行自由的钢铁现货交易。其代表网站有中金钢铁网、你的钢网、中国钢铁现货网等。

 

　　比如华南地区较有名的欧浦钢网，在乐从有很大的仓库，它首先可以保证仓库内交易。欧浦在网上发布货源，它还有较为完善的报价系统以及市场价跟踪。仓库内是否有货，货在谁名下，都可以准确查到，这样就降低了交易风险。

 

　　但鉴于钢铁这种商品的特殊性，包括欧浦在内的国内钢铁电子商务平台发展都不甚理想。

 

　　“钢材的重量相对难核定，我们都需要现场过磅。现在的税收机制对钢铁的电子商务发展也不利。”业内人士指出，比如100-180的卷板出厂时都有标准的重量标签，而100以下则没有出厂重量标签。如果在网上进行交易，100以下的卷板就有很大风险。钢材交易都是见钱发货，实际交易中又有大量不走公账的交易，这些交易在网上就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