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摸排,佛山地区对钢贸业的表内、表外贷款有700亿元左右,如果再加上佛山区外银行以及民间的融资,估计不下于1000亿元。
坐落于顺德北滘三乐路边的金型重工总部大楼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新潮气派,偌大的厂区停着十几部小车,给人感觉较为宁静;门口的保安严密地盘查着每一部进出金型厂区的车辆和每一位出入金型的人员。
“金型出事了,老板已经被抓了起来。”春节前后,华南钢贸圈谈得较多的就是金型老板何健宏,“他到底欠了多少钱没人知道。有人粗略估计有35亿元左右,银行十多个亿,广东物资集团8个多亿,高利贷十多个亿。”
2013年12月25日,一份盖有“广东金型”、“圣都模具”等9个金型系列公司公章的《金型系列公司重组委员会公告》(第1号)称,由广东物资集团、各债权银行与政府相关部门组建公司重组委员会,全权负责和执行金型系列公司的债务、资产重组以及重组期间公司的生产、经营。
“没想到何健宏会搞出这么大的一个窟窿。”一位曾经做过“金型系”圣都模具独立董事的张先生说。
联保联贷潘多拉魔盒
自上海爆发钢贸危机以来,作为华南第一钢贸重镇的佛山市顺德区乐从镇,一直还算风平浪静,偶尔出现一两个跑路的钢贸老板,也没引起太大的波澜。而金型终于触发了华南钢贸圈的命脉—联保联贷。
“顺德钢贸的联保联贷金额实在太大了,初步摸排,佛山地区对钢贸业的表内、表外贷款有700亿元左右,如果再加上佛山区外银行以及民间的融资,估计不下于1000亿元。”顺德一家商业银行的行长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联保联贷最多一家牵扯30多家,一般的都有10多家。”顺德一位金融人士向本刊记者透露。
“有个钢贸老板为了贷款以新续旧,几个联保联贷的老板为他做了‘过桥’,但‘桥’过了,银行新的贷款不批了。”顺德乐从的一位钢贸商告诉本刊记者,“现在很多老板干脆不还了,如果要还,得银行先批下来新的贷款。”
“原来联保联贷出了事,盖子一直捂着,银行给政策支持,所谓内部化解。比如说,4家联保,按每家贷5000万元来算,4家就是两个亿,如果其中一家‘走佬’了,那么‘走佬’的5000万元窟窿由剩下的3家来扛。这意味着,如果按照3年期来还,‘走佬’的5000万元,剩下的3家每年要还1000多万元啊,同时还要负担3年期2亿元贷款的利息7000多万元。钢贸利润那么薄,你认为可能吗?但目前,在银行的报表里面是看不出‘走佬’的5000万元风险的,实际上这种账早已经烂掉啦。”这位人士告诉本刊记者,“现在整个乐从镇地下的民间借贷在三四个月前就崩溃了,大家都不信任了,我信任你,银行不放给你,你也没有招。”
“对于联保连带的责任,我们也知道很复杂,我们也初步了解过一两家企业,一家企业从四五家银行贷款,贷款以后,这家企业为他做担保,然后这家企业又给其他几家做担保,这种关系,如果不是某家银行你自己去弄,不是老板真心实意地说明的话,谁也掌握不清楚,这会引起连片的风险。”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副主任廖天山对《瞭望东方周刊》说,“上个月(2013年12月),我们政府方面专门成立了金融稳定工作组。”
“腾龙”的垂死挣扎
按照金型官方网站介绍,广东金型重工有限公司是一家集轧钢、锻造、热处理和深精加工的模具钢为一体的大型民营科技集团企业,公司先后在昆山、余姚、武汉和黄岩四地开设了分公司,目标是创建全国一流模具扁钢生产基地,打造亚洲一流品牌。
在金型的荣誉榜上,“2008—2011年佛山市纳税超1000万企业”、“顺德区(龙腾计划)重点扶持企业”、“北滘企业30强”……这在碧桂园、美的等大鳄云集的顺德北滘镇卓显实力。
“金型的公司总部装修豪华,戒备也特别森严,很多楼层和办公室必须刷卡才能进入。”金型的一位供应商告诉本刊记者。
金型的老板何健宏给钢贸圈的印象,显得像一个“潮男”:发型很“潮”、穿着很“洋”。“他背后有广东物资集团这样的大国企撑着。”
“何健宏之前在乐从算是一家比较大的钢铁贸易商,还有办公楼,后来顺德北滘为了拉他过来,给了他250亩地,让他建钢厂,钢厂建成后经营一直都不理想。就是这个钢厂,把何健宏拖下了水。”一位钢贸同行告诉本刊记者。
“他铺得太广了。”曾经做过圣都模具独立董事的张先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当初何健宏举资4亿元投资金型重工时,他极力劝阻,但何健宏不听。
“2004年左右给的地,同意他到我们这里做,应该说当时还是比较好,在2003年和2004年,顺德区还想重点推介他们上市。”北滘镇委书记冼阳福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何健宏是顺德陈村人,他在陈村搞的圣都模具还算不错。
“严格地说,圣都模具搞的不是模具,是模架,附加值不是太高的。”一位模具同行评价。
“2012年底,就感觉金型要出事,因为当时何健宏到处忙着借高利贷‘过桥’。”顺德一位金融界人士告诉本刊记者,2013年4、5月份就传出金型拖欠工人工资的情况,8、9月份工人就上街堵路了。
“我们觉得金型要出问题,去年4月份,他们就没有钱还我们了。我们之前是有一批货给他们卖,然后发现他们没有钱还了,觉得他们的贸易不正常。我们从他们的下游了解到,金型钢材的卖价比市场便宜100块,我们觉得金型完全不顾利润了,肯定出了问题,所以马上从金型撤了。”金型的一位供应商对本刊记者说。
“我们工作组是从去年11月份开始跟进的。政府在里面是一个协调的角色,市场方面的事情交由市场去办。金型的几个主要债权人都认识到,破产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希望能重组起来,希望资金有个好的回笼。”北滘镇副镇长、经济促进局局长李少玲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我们政府要做的工作,第一就是维稳,有几次,供货商用车堵厂房,派出所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在那里;第二是劳资纠纷的问题,人社局负责这一块;第三,找债主,当时涉及的金融机构不知道谁最多,后来知道,涉及的金融机构应该有六七家左右吧。”北滘镇委书记冼阳福告诉本刊记者,广物(广东物资集团)的量最大,他们认为,如果金型倒下来,收回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所以他们比较主动地担当了重组牵头人。
“托盘手”
连续多年纳税大户的金型轰然倒塌,着实让业界大跌眼镜、难以捉摸。
“这都是假象。实际上是广物(广东物资集团)在托盘,不然金型早就崩盘了。”金型的一位供货商向本刊记者透露,广物的板材放在金型的仓库,金型卖给下游后,再把钱给广物,这样一直循环着,“但这次托盘逾期还不了款,一查就露馅了。”
“听说,先是东莞的一个小额贷款公司去金型收钱,收了点利息,打发了。广物的8个多亿还不上,怎么办?就想把这8个多亿的债权置换成股权,上面觉得不对劲,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一查,就出事了,把经办的广物老总抓了。”一位熟知内情的钢贸商向本刊记者透露,其实,广物的多个经营公司,拿了银行给的授信额度,每年跟一些公司签一个所谓战略合同,过一过账,然后说是做生意了。
广东物资集团纪委书记支光南否认外界关于广物“托盘”的说辞:“我们是没有这个初衷的,货物(现在)也不存在放在他们(金型)那边了。”
广东物资集团是广东省国资委直属的大型国有企业,去年的经营额首次突破千亿元大关。金型的官方网站显示,金型与广物的合作由来已久,“长期以来,广物金属集团与(金型系)顺德金圣科技公司在钢铁原材料供应、模具钢的生产销售以及市场资源共享方面已经建立了广泛而深入的合作”,“(广物)广东省金属回收公司是我公司(金型)最大的废钢供应商,年供应废钢总金额超10亿元”,“2012年1月8日下午,在风景怡人的君兰高尔夫会所内,我公司(金型)与(广物)广东省金属回收公司隆重举行了《2012年战略合作框架协议》签约仪式”。
处于最后挣扎边缘的金型,2013年7月8日似乎是一个可以翻身的日子。这一天,广东广物金属(集团)入股(金型系)顺德金圣科技签约。
这意味着,如果成功签约,金型8个多亿的债权可以转化为金圣的股权,不用还了。
广物金属产业(集团)有限公司总裁王建平先生在签约致词中“坚定地告诉在座每一位来宾”,虽然目前对于金属行业来说不是一个好的时机,但是对于广物金属集团与金圣科技在这个时间进行合作,发挥优势、改革创新,对于双方将来的发展是一个好时机,正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7月8日下午,广东物资集团董事长蔡朝林一行10人莅临金型集团参观,金型老板何健宏陪同参观了锻造处理分厂、炼钢分厂、轧钢分厂、圣都标模车间等生产现场。
广东物资集团董事会秘书、总法律顾问卢瑞芬向《瞭望东方周刊》否认了广物债权转股权的协议,“原来签的只是一个没有法律效应的意向书,大家看看下一步能不能进一步合作,签了意向书。如果债转股,是要经过国资委规定的一个程序,一定要去进行一个尽职调查,清场核资,全做完了,我们同意了,才可以入股。”
卢瑞芬说,债权银行与所有的债权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不存在优先权的问题,首先给谁,要看其有没有办理抵押登记,有没有办理质押登记,这才是优先权,并不是银行金融的债权就优先于广物的债权,这个不存在的,“金型那里我们有很多担保物的,我们是正儿八经有抵押登记的,有厂房、有土地、有设备。”
“(广物)千亿大关是冲过去了,但一二十亿不见了,金型8.42亿元,上海钢贸危机损失3个多亿,河北项目生死未卜……”一位钢贸同行说。
对此,卢瑞芬解释说,“上海钢贸(危机)发生后,我们非常及时、全面地进行了处理,一方面是刑事报案,一方面是民事的主张,我们都做了。我们企业内部针对上海钢贸(危机),马上进行了风险排查,在第二个月就已要求各个公司,吸取经验教训,对所有的风险点进行排查,我们下发了一些文件进行规范,我们对仓储管理和物流管理是抓得比较紧的……因为涉及比较广,有一些仓库,还有一些物业在那里……我们查封了一部分财产,在刑事方面,我们也主张了权利,民事上的官司还在进行当中……”
“河北鑫达虽然目前还未纳入‘白名单’,但‘白名单’是分期发布的,现在还在积极争取。”卢瑞芬对此表示很有信心。
近期,国企巨头深陷钢贸危机的事件时有发生。2013年10月,沈阳东方钢铁老板周波欠巨额债务跑路,两大国企巨头“中铁物资哈尔滨公司”和“中铁物资”成为两个最大债主。
“在金型的债主中,除了广物之外,还有大型企业应该牵扯其中,因为他们一直都与金型有合作。”金型的一位供应商说。
资本“稻草”
让外界看不懂的是,金型到处借高利贷度日在顺德已不是秘密,为什么还有多家金融机构深陷其中?
“最让人看不懂的是一家股份制银行,在金型爆发危机前夜放给金型几个亿,听说也是金型的股权质押。”一位钢贸老板说。
“金型的不少高管都是银行出身,在金融界有很好的人脉。”顺德一位商业银行人士说,“金型的财务总监就是广发银行出身,金型危机爆发后,查出一些银行人士牵涉其中,不乏锒铛入狱的,听说顺德中行就有人出事了。”
顺德中行没有正面回应本刊记者,但可以确认的是,该行行长已经易人。
“现在所知,有6家银行牵涉其中,有家银行7个多亿。”这位人士告诉本刊记者。
“个别银行信贷人员不遵守操守,跟企业(搞在)一起,没有进行一个严格筛查的工作,这种情况是有的。我们也表态,骗取银行贷款的,搞高利贷的,或者私自转移资产的,我们都会严厉打击。这个没得说,银监会也有这个表态。”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副主任廖天山认为,“银行应负有大部分责任,因为当时银行对某一个行业或某一企业的整个风险控制,没有严格做风险筛查的工作,存在一种过度的放贷行为。”
对于最后挣扎的何健宏,盯上的不只是银行,资本市场也成为他翻身的救命稻草。
2012年12月14日,港股中国包装集团复牌并宣布何健宏以收约59%股权成功入主。2013年3月23日,中国包装集团在香港九龙香格里拉酒店举办乔迁之喜暨答谢酒会,广东省物资集团董事长蔡朝林、中国民生银行香港分行行长林冶洪、广东物资金属产业(集团)有限公司总裁王建平等100多人出席答谢会,场面壮观。
中国包装集团的股价在这3个多月上涨近4倍。
“他迫切想借壳上市,从资本市场融资。”北滘镇一位政府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但中国包装盘太小,‘行头’又太多,他没啃下来。”
重组未了局
去何健宏之后的金型,重组成为所有债权人的共识。
“破产对谁都没好处,几个主要的债权人都希望能重组起来,资金有个好的回笼。最大债权人广物很积极,在各个方面做工作,力争把损失降到最小,他们成立了一个债权委员会,也聘请了律师和会计事务所。”北滘镇副镇长、经济促进局局长李少玲告诉本刊记者。
“如果走破产清算的道路,对银行、金型、广物是三败俱伤的局面。对于何健宏承担什么责任是另外一回事,他被控制,跑不了。我们政府的态度很明确,这是一种纯粹的市场行为,政府可以去协调相关部门,为重组创造一些条件,包括我们协调银行,成立了债权委员会,组织银行开了好几次协调会,坐下来,制定了工作守则。我们把工作交给了债权委员会,由顺德中国银行作为牵头行。”
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副主任廖天山告诉本刊记者,“金型重工和圣都模具,据说在国内的行业内还是有竞争力的,有品牌、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如果保持正常运作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盈利的。另外,金型重工那边有800多亩土地。”
“听说,政府同意调整土地使用功能,有意让地产商接盘,用土地款来补偿广物与债权银行的损失。至于民间高利贷,可能就顾不过来了。”一位消息人士告诉本刊记者。
截至本刊记者发稿时,金型重组委员会并未发布此类重组公告,何健宏控制下的中国包装集团也未发布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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