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钢搬迁调整中，最严峻的考验就是人。除了首钢有4.5万职工需要重新安置工作之外，一直原本在北京居住的职工如何适应曹妃甸的生活是个难题。

　　北京阜石路靠近金顶山的南侧，白烟从京能热电电厂的两个冷却塔上不断涌出。小山上的碧霞元君庙俯瞰着京能热电和首钢这两个污染型企业。

　　一条铁道横在京能热电和首钢石景山厂区北门的大门前，锈迹斑驳。时值傍晚时分，京能热电的职工说笑着走出大门，首钢的门前空空荡荡地少有人影。映入眼帘的是首钢两座烟囱，一座和厂房同高的烟囱红白相间，远处的灰色烟囱也没有冒烟，红色和灰色的破落厂房显示，这个厂已经停产了。

　　首钢北门值守门卫说，这里距离首钢的东门有七八公里远。

　　首钢石景山厂区的道路上沿途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零星的小汽车穿过厂区。高炉前冷水池的铁围栏上都是油腻的脏物，植物还好，倔强地将绿色铺在这座钢铁城堡的大地上。高大的厂房旁架设了粗大的高架管道，生锈的机器上也爬上了些许绿色。荒芜，绿荫下还有一丝凄凉。

　　从石景山到曹妃甸

　　进入生铁高炉区，人渐渐多了些。两辆拉炉渣和废旧物资的河北牌照货车停在生铁厂的大门前方不远处，两名司机坐在路边抽烟聊天。他们身后的宣传栏里光荣榜上的职工照片已经发旧发黄，时间上定格在2010年。2010年首钢石景山厂区全部停工，仅仅留下了上千名值守人员。

　　辉煌时这里有十万职工热火朝天的地工作。炉火通红，照亮了石景山区的半边天。

　　这里再也看不到昔日的辉煌，辉煌在远离厂区300公里外的海边。

　　那座叫曹妃甸的小岛因为首钢的搬迁而变得炙手可热。周末，每天都有标着“京唐钢岛上”的大巴往来于首钢北京职工的家和曹妃甸“岛上”。最近的会议上，唐山市将以曹妃甸为龙头打造成京津冀经济区城市群的东北部副城市中心。

　　曾经这个渤海湾的无名小岛因一名渔家女受封而有了所属的名字——曹妃甸岛。如果不是因为首钢的搬迁，曹妃甸区的发展不会这么迅猛。

　　从一个小岛到首钢迁入的几年内，曹妃甸的行政区划和名字几经改变，2005年，曹妃甸工业区管委会挂牌成立，三年后，经河北省政府批准唐山曹妃甸新区成立，管辖“两区一县一城”，即唐山市曹妃甸工业区、南堡经济开发区、唐山市唐海县和唐山市曹妃甸新城，体制规格定为副市级。2012年，国务院批准撤销唐海县，成立曹妃甸区。以曹妃甸命名的行政划分让三十年的唐海县成为历史。

　　打造国际先进的钢铁联合企业

　　2005年6月30日，燃烧了近半个世纪的5号炼铁高炉熄灭了火焰。一群老工人围着它久久不肯离去。2010年12月19日21时46分，首钢石景山区钢铁产业炼出最后一炉钢，冶炼和热轧生产全部停止，高炉不再终日轰鸣，厂区不再人声鼎沸，薪火相传的老厂为了北京的蓝天与京城告别生产车间。

　　首钢老厂区已经成了历史，首钢在河北唐山曹妃甸、迁安等地的厂区接替原首钢钢铁生产的重任。

　　新中国成立时，北京还是一座消费型城市。那时候北京的工业只有一些小型的玻璃厂、火柴厂，大工业基本无从谈起。为了尽快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生活，北京开始在城郊集中发展工业企业。到50年代末，北京初步形成了东郊棉纺织区，东北郊电子工业区，东南郊机械、化工区和西郊冶金、机械重工业区。首钢就位于西郊的石景山区，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它得到了快速发展，成了北京工业发展的一个标志。

　　中国的钢铁工业在90年代高速发展，钢铁产量位居世界第一，但还存在着诸多的问题。第一就是发展质量不够，大量钢铁企业装备水平低、消耗高、污染严重，而且生产的大多是粗钢，汽车面板等高档的钢材大多需要进口;第二是集中度不够，中国有数千家的钢铁企业，但前十名的钢铁企业只占国家总产能的30%左右，而日本、韩国和欧美国家则达到70%以上;第三是布局问题，中国的钢铁企业大多依托大中城市和矿山资源地，导致能源和运输紧张。

　　河北也是钢铁大省，首钢搬迁到曹妃甸后，与唐山钢铁集团联合，整合河北的钢铁企业，淘汰落后产能，依靠当地的丰富资源和渤海湾这个唯一25万吨级大港直进直出的优势，打造国际先进的钢铁联合企业。

　　搬迁于首钢，是一个在环保成本、生产费用、人工成本、运输费用等方面投入都节约的最佳方案。这也是一项涉及国家、地方、企业、职工利益的全方位系统工程，既要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搞好当前的生产经营，保证经济效益的增长，又要压缩钢产量，安置分流人员，还要在外地建设全新的钢厂，其难度可想而知。

　　2008年，自首钢京唐公司投产后，矿石码头的传输皮带将船上的矿砂运送到冶炼车间，在5500立方米的巨大高炉里化为铁水。然后，经过一系列的高科技工艺，铁水被处理成高洁净度的钢坯来到轧钢车间。通过热轧或冷轧，生产出用于汽车、电子、电器等高端工业的精品钢材，成为中国最大的新型精品钢材生产基地。

　　“候鸟”的烦恼

　　在首钢搬迁调整中，最严峻的考验就是人。首钢有4.5万职工需要重新安置工作。曹妃甸新厂的生产自动化程度高，只要数千人，其余人大概有三种去向：把冷轧钢厂迁至北京顺义区，那里会吸收一部分职工;首钢的非钢产业，如电子、房地产以及首钢搬迁后原址上发展起来的服务业等，今后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它们需要招收职工;最后，对于年纪较大、难以胜任新岗位的工人，给予一定补偿，让他们提前退休。

　　2007年7月首钢还成立了职工就业服务中心，帮助解决富余人员的重新就业问题。

　　夜色中的首钢石景山厂区大门前的活动场地上，几名首钢老职工正在打陀螺，还有一群孩子在玩耍，偶尔驶过的公交车上乘客也不多。

　　“原来这里到处是人，整个首钢十多万人口，周边的小区住的都是首钢职工，夜晚人声鼎沸，大家都玩到半夜，现在冷冷清清也好，不堵车了。只是孩子在曹妃甸上班，每周能回来一次。”退休职工老李感慨道，“其实首钢搬迁还是有好处的，第一节约了矿石的运输费用，新技术的应用让首钢有了二次腾飞的力量;第二也避免了北京的大气污染。只是职工在河北上班不能照顾在京的家人。”

　　首钢石景山厂区停产后，更多的职工被安排到曹妃甸和迁安的新公司工作。

　　然而，首钢搬迁对于数万名首钢职工而言，也意味着家和厂的距离拉长了，只能定期坐班车往返于京冀两地。

　　为了让职工减少外地工作的顾虑，首钢集团开通了北京至迁安、北京至曹妃甸的员工班车，迁钢工人每两周可回北京休假四天，而曹妃甸员工则可以每周坐班车回北京。尽管如此，班车还是不能满足两地通勤的需要，为此，两地运输部门决定开通省际直达长途客车。

　　北京首钢院内直达河北曹妃甸的客运线路总长330公里。2009年初投入运营客车20部，每周20班。线路全程不停靠中途站。每逢周末，数十辆标有“首钢京唐公司”字样的大巴奔驰在返京和返厂的高速公路上，甚是壮观。

　　建在曹妃甸的首钢京唐公司远离城镇，气候和生活自然不能和石景山市区相比，这些京城生活的职工在未完工时的京唐公司生活相对枯燥。当时首钢内部流传着一套顺口溜：“围坐帐篷中，面对蜡烛灯，飞沙难睁眼，夜半机器鸣。早起穿棉袄，中午汗淋胸，水比柴米贵，买菜百里行。”整个曹妃甸硬是生生填海造地上百平方公里。

　　“和刚来的时候相比，现在的曹妃甸好多了。刚来时住宿和生活都不习惯，需要适应和磨合。前几年这里交通不便，更不要谈有什么下班后的娱乐项目，生活比较枯燥，甚至有些年轻人因为远离北京而和对象分手了。”老李的儿子在电话中告诉《法人》记者，其实他感觉自己像是长期出差似的，媳妇在石景山区工作，自己只能每个月回来两次，到家没待够就要去工作了，不能照顾父母和教育孩子。在电话中小张不断地叹气。

　　据首钢总工会2010年2月调查统计“参与一业多地生产建设的职工”的数字：参与一业多地生产建设的职工来自不同的地域，有近万名职工需要定期往返于北京、迁安、秦皇岛、曹妃甸之间，每名职工平均两周往返一次。另外还有上千职工是从唐钢过来的，他们也要往返于唐山与曹妃甸之间。

　　值守保安老段(音)并没有去曹妃甸的首钢京唐公司上班，他甚至和《法人》记者交谈时不敢透露自己的姓。这位虚岁39岁的首钢运输部职工已经在首钢工作了数十年，头发花白，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在妻子去世后，他选择了留守在老厂区。

　　他说：“我也不能选择退休。去曹妃甸那边虽然每月都能回来，工资待遇也比现在高，但自从妻子因病去世后，我还得教育九岁的孩子，照顾年迈的父母啊!”

　　老段给《法人》记者算了一笔账，曹妃甸厂区工资福利加起来可能每月会有四千多元，现在的工资虽然只有两千多元，但是能够给孩子做饭，教育成长期的孩子，也能够照顾父母，能够每天和家人在一起生活，就值了。

　　不时进出高炉区的首钢厂区巡逻车让老段不得不走出临时值班室移动移动栏杆。高炉作业区内还有一些工人正在整理美化那些陈旧设备。干活的工人看不出是首钢老职工还是临时合作的工人。他们无一例外，衣服上沾满了油污。

　　根据《新首钢高端产业综合服务区规划》，高炉等数十种建筑和设备将被保留，1、2、3号高炉都在北部的工业主题公园，4号高炉、烧结炉、储气罐和冷却塔等大型建筑和设备都处在文化创意产业园中。如三炼钢厂、中板厂等厂房和流水线，都可以考虑做文化产业再利用的项目。

　　老段告诉《法人》记者，五一剧场有专108路公交车可以抵达苹果园地铁站，此去首钢东门还有四站，前方保留的直达高炉区的铁道和运输火车不错，周末拍照的人比较多。

　　他希望将孩子抚养成人，自己也能够好好地在老厂区生活。

　　位于苹果园地铁口的首钢建设公司内部停车场里经常有附近的人进去停车，门卫老张说这些都是首钢退休职工和子弟，他并不认为雾霾天气就是企业惹的祸。

　　“现在北京那么多人，每家都做饭该有多大的油烟啊，而且这些油烟都是未经过滤治理的。还有那么多的车辆，轮胎磨损和尾气排放都应该是造成雾霾的原因。进入奥运期后，首钢的产能下降，污染治理得到了长足发展，首钢搬迁前的雾霾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老张认为，北京市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大污染的企业了，甚至京能电厂也要在2015年底前搬迁到河北省。企业搬迁职工的安置都成问题，年轻人外出还好，上了年纪的职工总不能每周往来北京和河北两地吧!

　　“污染企业都到河北省了，河北省基本上包围了整个北京市，那污染不还是要回到北京?”老张发出了疑问，污染治理让首钢搬出了北京，在情感上他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