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天津荣程联合钢铁集团有限公司(荣钢),就坐落在葛沽镇。雾霾激起的,是当地居民对空气污染的怨气。
一边是近年来环保投入数以亿计,全力申请“建成违规项目环保备案”;一边是附近居民日渐提高的环保诉求,对企业排污怨气颇深,甚至曾引发大规模群体性抗议。这就是“钢铁巨无霸”荣钢所遇到的环保困境。
面临“荣钢难题”的远非天津一地。由于历史原因,很多城市都形成了工业区与居民区“犬牙交错”的格局。随着国民环保意识的不断提高,人们已不满足于“达标排放”,而经济下行压力的加大,则使地方政府面对企业时“进退两难”。如何找到发展和环保的平衡点,如何兼顾“企业生产”和“群众呼吸”,考验地方政府的智慧。
“天天守着这个大烟囱,换你你不担心?”
“拒绝污染!”“荣钢污染空气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激烈的口号出现在去年5月24日至26日。当时因空气中出现明显异味,上千名葛沽镇居民自发走上街头,打出条幅抗议荣钢。当事人介绍,当地许多出租车司机免费送居民到荣钢门口聚集,还有私家车主为抗议居民免费送矿泉水。
26日下午,当记者驱车来到荣钢附近时,抗议的人群已经散去,但空气中仍有明显的刺激性气味。听闻记者的到来,周围的居民仍群情激奋、情绪激动。
作为天津最大的钢铁厂之一、年产值500亿元的“钢铁巨无霸”,荣钢距津南区葛沽镇居民区最近仅数百米之隔,在居民区可清楚看到荣钢的滚滚白烟。
事件发生后,津南区政府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出现刺鼻异味是因为荣钢对环保除尘设备进行升级改造中出现废气泄漏,相关部门已对荣钢“依法处置”。
废气泄漏仅是居民情绪的一个“燃爆点”。当地居民对荣钢的不满已持续多年。当记者时隔半年后再次来到葛沽镇采访时,附近居民仍纷纷前来“声讨”。
“葛沽镇的空气质量全看风向,如果风从荣钢往镇上刮,窗户都不敢开。”有居民情绪激动地告诉记者。
“我今年60多岁,平日衣食无忧,就是担心空气不好活不长。”家住葛沽镇长城里的一位居民告诉记者,“自从荣钢来了葛沽,葛沽的空气就没好过。每天窗户上都有一层黑灰,汽车表面也落一层很细的黑渣子,这种空气能呼吸吗?”在葛沽镇上一家五六十人规模的幼儿园,正在照顾孩子的李老师满腹怨言,“雾霾太重,不少孩子嗓子疼。不只是雾霾天,我们镇上平时天也灰蒙蒙的。幼儿园离钢铁厂太近,经常能闻到钢铁厂的烟味儿,早上一扫地就一层灰。主要是冒白烟,也看到过黑烟和黄烟,味儿大的时候白天都不敢开窗户。”
公开信息显示,早在2013年,就有当地居民给相关部门写信反映荣钢污染。津南区政府回应称,未发现烟囱排放黑烟,且该厂脱硫工程已通过环保验收。
当地居民对此显然并不信任——当问及为何参与5月份的抗议时,家住葛沽镇荣水园的张先生反问记者,“天天守着这个大烟囱,换你你不担心?”
“我们荣钢建厂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居民区呢”
提起几百米之外葛沽镇居民的不满,荣钢党总支书记柴树满同样满腹委屈。
“荣钢所在地原属于渤海冶金钢铁公司,90年代就是钢铁厂,2001年改制时被荣钢买断。当时附近还没有居民区,后来居民楼越盖越近,盖到了厂门口。现在居民嫌我们离他们太近,让我们搬走,我们找谁说理去?”柴树满说。
在柴树满看来,荣钢在环保方面并非不努力。“荣钢一年营业额达500亿元,优特钢比例达到50%。由于产品附加值高,我们每年都能投入大量资金用于治理污染。”柴树满说,“2015年钢铁行业非常困难,但荣钢仍投资2.55亿用于干法除尘等环保设备,荣钢目前每吨钢环保成本已达到120元左右。”
柴树满说:“相关部门给荣钢的排放指标是粉尘2500吨、二氧化硫6400吨、氮氧化物1500吨,我们在此基础上已经大幅降低。两个转炉上了干法除尘设备之后,一些污染物的排放水平已比京津冀的标准还要严一倍了。”
“达标排放不等于零排放,粉尘从2500吨降到1000吨还会有污染。老百姓的要求是零污染,这对全世界任何一家钢铁企业都不现实。”柴树满说。
提及2015年5月份的排污超标,柴树满称当时荣钢正在升级除尘设备,管道里的废气发生泄漏。此后荣钢按照环保部门要求采取了多项措施减少污染。
尽管如此,记者发现这家“钢铁巨无霸”在环评等相关手续方面并非没有瑕疵。在记者的反复追问下,柴树满坦陈,荣钢的前身渤海冶金钢铁公司有环评和计委的批复。“2001年以后建设的厂区,在环评方面确实有些手续需要补。也就是说老厂区有环评,新建厂区确实没有通过环评,但我们一直在争取”。
柴树满表示,“环保部在2014年发布文件,推行‘建成违规项目环保备案’制度,原则上给荣钢这样的建成违规项目1年的整改时间。荣钢已经通过了天津市环保局的初审,现在还有11条还没有完全达到,达到后就可直接备案。”记者得到的一份2014年6月30日天津市环保局文件显示,荣钢当时存在氮氧化物超过总量指标、球团装置尚未安装在线监测装置等十一项问题。据柴树满介绍,针对上述问题荣钢已投入巨资进行整改。
企业要生产,群众要呼吸,产业转型需要智慧
由于历史原因,很多地方都形成了居民区与企业犬牙交错的格局。企业要生产,群众要呼吸,而民众对生产企业的诉求越来越非“达标排放”可以满足。
天津市津南区环保局副局长李得翔表示,荣钢为大气污染国控重点源,近年来津南区环保局对荣钢的治理越来越严,荣钢排放水平也有持续改进。环保部门只能要求企业达标排放,但这个要求和老百姓的诉求有很大差距。
类似现象并不鲜见。柯诺(北京)木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史燕珩告诉记者,“企业建厂时周边还没有居民区,现在最近的居民区距离厂区不到20米。虽然环保局抽查每次都达标,但附近居民仍频繁投诉,2015年达700多次。”
而在事实上,在工业密集区域,“达标排放”确实也无法还百姓一个蓝天。
河北省邢台市常年位列全国74个城市空气质量排名倒数前五。邢台市环保局局长司国亮告诉记者,在邢台市区周边25公里半径范围内有133家大型燃煤、重化工企业,即使这些企业全达标排放,也远远超过环境承载能力。
国家环境保护城市环境颗粒物污染防治重点实验室主任冯银厂认为,就京津冀而言,即使所有工业都排放达标,也不会有好的空气质量,治理雾霾必须下狠心调结构。清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研究院院长郝吉明认为,产业结构转型在其他国家环境质量改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许多国家作用占到了70%以上。
环保部污染排放总量控制司司长刘炳江认为,在各种污染物排放量远远超出环境容量的情况下,部分污染物排放量每年仅下降几个百分点,难以带动整体环境质量的全面改善。这是减排数据和群众实际感受不一致的重要原因。
产业转型是治理雾霾的重中之重,而对地方政府而言,“荣钢难题”难解恰恰就在于这些历史上形成的地方支柱产业背后庞大的经济和就业。
作为连续多年列天津市百强民营企业第一位的钢铁厂,荣钢是天津市津南区的支柱型企业,更是葛沽镇最大的企业,带动数千人就业。当记者联系葛沽镇分管宣传的镇领导时,对方以不熟悉环保工作为由,坚决拒绝采访。
雾霾加重与经济下行相叠加,更令地方政府进退两难。难的不仅仅是津南区。
“大邱庄有工业企业600多家,其中一半从事焊接钢管等金属加工业。钢管原来6000一吨,现在降到了2000多一吨,企业已经很不好过。”天津市静海县大邱庄副镇长董炳军介绍说,“我们也希望转型,但转型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我们希望空气更好,但也担心环保成为压倒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
河北省环保厅副厅长殷广平说,压减产能对河北经济伤筋动骨,河北要完成2017年压减过剩产能和治理大气污染任务,仅钢铁企业就涉及60多万人。“如何转岗转产安置,市里县里矛盾很大,职工有诉求,难度最大的就是这块。”
天津市环科院大气污染防治重点实验室主任黄浩云认为,“荣钢难题”是我国雾霾治理的一个典型样本。如何在杜绝增量污染的同时,妥善解决环保达标、经济依赖、百姓反对的“存量污染”,已是深度治霾、根本治霾必须迈过的槛儿。
专家认为,解决“荣钢难题”,既考验治霾的决心,又考验治霾的智慧。产业转型是根治雾霾的必由之路,这个决心和信念必须坚定。但在产业转型“阵痛期”必须树立“底线思维”,对由此造成的就业、社保问题出台系统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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