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31个省级行政区中有三分之二以上承诺推广“清洁”煤炭,建设“先进的”煤电产能,或保证煤炭供应。其中17个计划加快建设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厂或工业园区,同时更加关注海上风电。
21个省级行政区希望开发“新型”储能,另有15个计划开发更加传统的抽水蓄能水电站。
中外对话分析今年1月举行的各地省级两会上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后得出了以上数据。
作为全国两会的前奏,省级会议通常聚焦中央政府近几个月的指示。因此省级规划中的任务可以预示全国两会可能讨论的一些要点。
专家告诉中外对话,这些规划也表明,各省级行政区正在采取行动落实“1+N”政策体系,即中国到2030年达碳排放峰值、到2060年实现碳中和的顶层规划。
推动煤炭产业发展
至少24个省级行政区强调了2023年煤炭相关工作的重要性。
传统能源生产大省计划加强“清洁高效利用煤炭”,建设更“先进”或“智能”的燃煤电厂或煤矿,并且希望强化煤化工产业。
例如,2022年煤炭产量居全国第三的陕西省计划今年抓好煤炭稳产保供和优质产能建设,争取海则滩等4处煤矿开工建设,确保煤炭产量达到7.5亿吨,超过去年的产量,且新开工煤电项目1000万千瓦以上。
与此同时,去年煤炭产量全国第二的内蒙古打算扩大煤炭产业,“瞄准‘煤头化尾’,加快布局一批新型煤化工项目”,包括支持有“煤都”之称的鄂尔多斯建设现代煤化工产业示范区。
在其他地方,江苏、浙江和山东等制造和工业中心也在寻求扩大煤电产能。
作为推动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领头羊之一,山东省计划开工6个超超临界大型煤电项目,即更加现代化、更加高效的电厂。该省是中国煤电装机第一大省。
中部省份湖北计划强化能源保障,加快鄂州电厂四期、随州电厂建设,两座电厂分别拥有一台100万千瓦和两台66万千瓦的超超临界机组。
专家表示,这些省级行动符合中央政府确保经济稳定和能源安全的指示,是为了应对2021年和2022年国内电力短缺以及全球能源供应格局的变化。
去年12月,习近平主席主持的一次重要经济规划会议要求各级政府明年要坚持稳字当头、稳中求进,并敦促加强重要能源、矿产资源国内勘探开发和增储上产。
全球能源智库恩伯(Ember)高级电力政策分析师杨木易告诉中外对话,中央政府“肯定不会改变”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总体目标。但他表示,能源转型是一个“漫长而复杂但过程”。
“政府短期内仍需满足不断增长的电力需求。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杨木易说。“可再生能源还不能满足每年的需求增长,所以我们还是要使用煤炭。”
煤化工设施方面,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助理教授吴微告诉中外对话,在原油价格高企的背景下,煤化工相比于石油化工已经具备较强的竞争力。
“新型煤化工(如煤制烯烃、煤制甲醇等)对于水资源的消耗已经大大减少,而且生产过程也更加清洁,因此传统的能源生产大省也纷纷开始向产业链下游延伸。”他解释说。
电力短缺仍然迫在眉睫
去年,极端热浪和干旱导致国内两大水电枢纽四川和云南面临一系列电力短缺。据《能源》杂志报道称,今年云南可能再次发生这种情况,且“更加严重”。
该杂志称,干旱导致云南在2月实施了新一轮限电,这也是去年9月以来的第三轮大规模限电。使用大量电力的电解铝企业要在去年9月已经减少的用电量基础上,再减少40%的电力使用。
该杂志解释云南电力短缺原因时指出了近年来规划中的不足:“一面是云南水电开发规模不断扩大,另一面是云南的火电规模踟蹰不前。最终结构失衡,火电难以为整个电力系统通过兜底支撑。”
云南是向粤港澳大湾区输送水电的主力军,大湾区不仅人口稠密,而且是中国的制造业中心。
云南省政府在今年的工作报告中表示将“加快”480万千瓦火电项目建设,力争新开工可再生能源项目1500万千瓦,同时承诺推动“煤炭安全清洁高效利用”,力争原煤产量7100万吨以上,较去年增长6.6%。
气候承诺复杂化?
云南的例子反映了中国普遍存在的想法。即建设更加现代化的煤电产能可以为中国的能源转型创造安全网,让国家电网可以逐渐吸收不稳定、不可预测的可再生能源。
根据能源基金会中国(Energy Foundation China)和中创碳投联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国逐步淘汰煤电的理想路径是:
2021年至2025年增容控量;
2025年至2030年控容减量;
2030年至2050年加速燃煤电厂退役;
2050年至2060年燃煤电厂作为“战略应急”。
然而,一些专家对中国不断扩大的煤炭行业表示担忧。
全球能源监测(Global Energy Monitor)和能源与清洁空气研究中心(Center for Research on Energy and Clean Air)联合发布的一项新分析称,“数百座全新的燃煤电厂会让中国实现气候承诺的过程更加复杂和昂贵,这些电厂的所有者拥有政治影响力,他们希望保护自己的资产,避免快速增建清洁能源和逐步淘汰煤炭。”
但该报告指出,只要中国继续加速发展非化石燃料发电,稳定或放缓电力需求增长,那么煤电装机的“大规模新增不一定”意味着电力部门的煤炭消耗或二氧化碳排放会增加。
分析发现,2022年中国各省级行政区政府批准新建1.06亿千瓦的煤电装机,达2015年以来的最高值,而退役装机容量仅410万千瓦,低于2021年的520万千瓦。
总部位于伦敦的气候分析公司转型零(TransitionZero)数据洞察主管赛博·肯尼迪(Seb Kennedy)告诉中外对话,中国各省推动“先进”且“清洁”的煤炭技术“并不奇怪”,因为此类表述在“十四五”规划的官方文件中已经出现过。
他说,虽然中国在可再生能源的生产和部署方面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但“遗憾的是其并没有逐步淘汰煤炭的迹象”。他指出,如果减去退役装机量,去年中国实际上新增了2460万千瓦的煤电装机,而去年全球其他地区净减940万千瓦。
“中国的清洁煤炭战略存在巨大风险,原因在于这些技术是一种非常昂贵的方式,只能实现微小的减排,”肯尼迪警告称,“有更好的办法。”
“例如我们的分析表明,2020年成熟的可再生能源已经比最先进的煤炭技术更具成本竞争力,包括电池存储的成本。”
转型零的另一项分析显示,中国煤电“产能过剩”,可能出现搁浅资产,即在到达设计寿命之前就失去价值或负债。
“相反,用清洁能源取代煤炭行业可以帮助其节省1.6万亿美元,突出了逐步淘汰所有煤炭以及先进、清洁煤炭技术的经济理由。”肯尼迪还说。
持续推动清洁能源发展
尽管中国各省都在推动煤炭产业发展,他们也把风能和太阳能开发放在了2023年规划的前沿和中心。从东北和西北的传统可再生能源发电大省,到内陆和沿海地区,这一趋势随处可见。
中国是全球风能和太阳能的主要领军者,国家能源局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截止2022年底,全国累计风电装机容量已达3.65亿千瓦,占全球总量8.37亿千瓦的三分之一以上。太阳能装机容量为3.93亿千瓦,占全球总量的30%以上。
事实上,总部位于上海的《界面新闻》援引官方数据称,2022年中国的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包括核电和水电装机)达12.13亿,首次超过煤电。
政策层面,去年6月发布的《“十四五”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发出明确信号,指导各省“大力促进”陆地、沙漠及海上风能和太阳能基地的发展。
今年一些省级行政区的可再生能源计划脱颖而出,其中之一是宁夏,根据北极星火力发电网的计算,2022年宁夏太阳能发电居全国首位。该地政府表示将抓好10个大型风电水电基地、11个光伏园区建设,新增新能源装机300万千瓦。
东部省份浙江计划新增并网清洁煤电装机200万千瓦、风光电装机400万千瓦。山东省称将耗资140亿在鲁北盐碱滩新建一座庞大的风能和太阳能基地,建成后拥有太阳能发电290万千瓦、风力发电10万千瓦。
“中国的电力需求中心主要在东部地区,而能源中心则处在中部和西北地区,”厦门大学助理教授吴微说。“但这一背离的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各个省份都想把握住为来能源转型的机遇,因此纷纷布局新能源大基地建设。”
尤其是东部和南部沿海六省,以及临海的直辖市上海,已经把海上风电场纳入今年的计划,延续了该技术多年来迅速扩张的势头。去年,中国超过英国成为海上风电装机全球第一的国家。
与此同时,内陆省份湖南希望成为深远海超大功率直驱永磁海上风电机组制造的领头羊。
“海上风电这几年一直在加速发展,比如广东、江苏和山东等地发展的速度都很快,”美国环保协会北京代表处高级经理冉泽告诉中外对话。“这是因为陆地的资源开发地很多了,尤其是三北地区风电基地建得太多,一度过剩。”
碳简报(Carbon Brief)去年5月发布的分析显示,总体而言如果所有的省级和国家目标都能实现,中国可以在2021年到2025年期间“至少”增加5.7亿的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分析还指出,这些增量会让“十四五”期间太阳能和风能装机容量增加一倍以上。
储能成为热点
各省的另一个政策热点是储能。储能可以帮助中国“不灵活”的电网大规模容纳可再生能源。
近两年,中央政府出台了多份相关政策文件,包括《抽水蓄能中长期发展规划(2021—2035年)》以及猛然推动行业发展的《“十四五”新型储能发展实施方案》。
抽水储能水电是指在备用电力充足的非高峰时段(如夜间)把水从较低的水库抽到较高的水库,电力需求恢复后开闸防水,让水流通过涡轮机从而实现发电。
“新型”包括其他所有储能技术,如锂电池和氢燃料电池。
今年,有27个省级行政区将抽水蓄能水电或“新型”储能技术纳入重点任务,12个将二者同时列为重点任务。
例如,地广人稀的青海省拥有丰富的风能、太阳能和水力资源,计划投入建设三座主要抽水蓄能水电站,建成压缩空气储能“示范项目”。
仅次于四川和云南的全国第三大水电枢纽湖北省计划建设11个抽水蓄能项目,并开发武汉中航锂电和孝感楚能新能源两大用于生产锂电池的大型工业园。
“类似氢、电池存储和抽水蓄能这样的储能技术,是提高电力系统灵活性,从而应对可再生能源发电突变的关键,”恩伯的杨木易说。
“中国电力系统建成之初,电网中没有大量可变的可再生能源,因此没有足够的灵活性来管理可再生能源发电的突然变化,”他解释说。
杨木易称中国的电力系统“急需大修”,从而让全国能够向清洁能源转型,而系统的灵活性是这一系统性变革的“核心”。
氢能持续升温
除了储能,各省的另一共同趋势是对氢能的青睐。去年发布的《氢能产业发展中长期规划(2021-2035年)》要求各级政府“加快培育发展氢能产业,加速推进我国能源清洁低碳转型”。
共有19个省级行政区计划在2023年快速或深化氢能产业发展。
山东和重庆的目标是进一步普及以氢能为动力的燃料电池电动车,广西则打算建设更多加氢站。内蒙古、吉林和宁夏将重点关注“绿色氢能”,即利用可再生电力将水分解成氢气和氧气。
专家表示。氢能热的驱动因素有两个。首先,中西部地区可以在电力东输和当地消费之余,把剩下的可再生能源用于氢气生产。其次,氢能可以帮助钢铁等难以减排的行业脱碳。
美国环保协会北京代表处的冉泽说,氢能应该首先用在那些难以通过电气化减排的领域,比如工业领域。
他指出,国内现在氢能的发展主要在交通领域,例如氢燃料电池和加氢站。但是它们现在的经济性都不太好,如果补贴没有了就比较难发展。
但冉泽指出了该行业面临的风险:“现在,国内大家(在氢能上)投资的方向和做的事情往往是一样的,所以国内氢能产业现在面临同质化的问题,也面临短期产能过剩的风险。”
冉泽还警告称,氢气是“间接温室气体”,会和大气中的温室气体反应,增加全球变暖的可能性。因此氢气泄漏,即氢气进入大气,会部分抵消其气候效益。
“我们也要重视氢气的泄漏问题,并要努力采取措施减少泄漏,”他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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