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在美国政府的大力推动下，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三国达成了一项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区域性贸易协议。该协议旨在促进美加墨三国间的贸易和投资自由化。该协议于1992年8月签署，并于1994年1月正式生效。因为这项协议的影响力过于巨大，因此后来还上了咱们国内的中学教材，但凡上课有好好听讲的同学对它应该都不会感到陌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简称NAFTA。

        《北美自由贸易协议》里头规定了很多东西，我这里就不给大家一一细数了，只说几项和今天的话题相关的就行。

        1、在10至15年时间内，逐步取消三国间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实现商品的自由流通。

        2、为确保优惠只给予北美地区生产的商品，《协议》制定了原产地规则。这些规则确保了只有符合特定条件的商品才能享受零关税待遇。

        3、对于纺织品、汽车、能源及基本石化产品，还有农产品等敏感商品，《协定》设有专门的规定，将会逐步取消这些商品的关税。

        因此，《北美自由贸易协议》虽然顶着个“自由”的名头，但在过去这么多年来，它所谓的“自由”在多数时候实际上还是美加两国，尤其是美国对于墨西哥贸易的单向自由。自由和自由终究是不一样的，别看美墨两国签署的是同一份协议，但是美国的自由到底是要比墨西哥的自由更高贵一些。又或者，换一种更形象的说法：美国的自由是我揍你墨西哥的自由，而墨西哥的自由则是挨美国毒打的自由。

        但是这种情形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而导致了这种变化的最关键因素却不在于美、加、墨这三个协议的签署国，而是某个来自大洋彼岸的神秘东方大国。

        好了，技能前摇时间结束，接下来我要放大招了。这两天我在英媒《金融时报》上看到了一篇画风奇特的文章，而它的文章标题是这样的：《为了规避美国关税，中国把墨西哥打造成了货物中转站》(China circumvents US tariffs by shipping moregoods via Mexico)。

        文章提到，通过对贸易数据的分析，《金融时报》发现，中国正在把墨西哥打造成一个向美国输出商品的中转站。美国对华进口商品加征高额关税的做法是当初川普搞出来的，虽然拜登和他是政敌，但在上位之后也把川普对华关税给延续了下来。

        美国政府这种“川规拜随”的做法让中国在对美贸易这块十分不爽，于是这几年中国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绕开美国的关税墙。最终，中国找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眼下最优方案——墨西哥。

        在2023年的前三季度，从中国运往墨西哥的20英尺集装箱的数量超过了88万个，这个数字比2022年同期足足上涨了27%，而且预计今年还将继续上涨。《金融时报》认为，这些数字的变化揭示了拜登政府在对华贸易问题上面临的困境。众所周知，美国一直在想方设法降低自己对于中国产业链的依赖。然而几年时间下来，美国人无奈地发现，他们对于中国制造的依赖非但没有降低，反倒还增加了。之前只是离不开中国的白色家电，现在搞不好连中国的电动汽车也挡不住了。

        文章援引国际金融研究所前首席经济学家罗宾·布鲁克斯(Robin Brooks)的话称：“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品消费国，而中国则是世界上最大的商品生产国。或直接，或间接，无论如何，这两股力量最后注定是要交汇到一起的。”

        为了避免自己被中国用产业链优势编织起来的温暖茧房里越陷越深，美国从2018年起就一直在研究一个可以摆脱中国的产业链替代方案，最好是让制造业产能回流到美国。为此，川普当时还对中国加征了高额的关税，而这项措施后来又被拜登保留了下来。虽然拜登和川普在选战中水火不容，但是在地缘政治和国际关系等宏大议题上，他们对中国的看法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应该说，川普和拜登对华商品加征高额关税的措施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受此影响，如今中国对美直接出口的货物仅占美国进口货物总量的15%不到，和7年前相比，中国对美直接出口货物的比重已经下降了起码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但是，虽然中国对美直接出口的货物变少了，但是中国对美间接出口的货物却多了很多。而这些对美间接出口的货物当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从墨西哥输出到美国的。拜《北美自由贸易协议》所赐，中国货物经由墨西哥出口到美国有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关税可以被拉得足够低，甚至可以低到几可忽略不计的程度。

        文章援引墨西哥汽车零部件供应商贸易机构INA的数据称，在2023年，共有33家在墨西哥开展业务的中资企业，向美国间接出口了价值11亿美元的汽车零部件，这个数字比2021年的7.11亿美元足足增长了35%。除此之外，墨西哥去年还从中国进口了近90亿美元的汽车零部件。

        去年，墨西哥超越了中国，一跃而成为美国最大的货物进口国，而且美墨两国的贸易额度还在不断增长中。这个消息在去年末刚被报出来的时候，美国国内有些政客媒体还颇得意了一阵子，认为这是川拜两届政府班子的“去中国化”商贸政策发挥了应有作用的体现。而相比之下，中国这边对此却毫无反应，淡定得不像是被美国给算计了。当时美国那边还纳闷来着呢，“你们中国都被墨西哥超过了耶，这你们还能淡定得了?”

        现在，美国人知道为什么中国人会表现得那么淡定了。

        按照美墨两国现行的贸易政策，墨西哥将整车出口到美国，需要缴纳 2.5%关税。而要是把墨西哥的汽车零部件出口到美国，则出口关税最低可以降低0。

        这还没完，美国的这些关税政策不仅对那些在墨西哥生产的汽车整车还有零部件有效，对于那些不是在墨西哥生产的汽车整车还有零部件同样有效。换句话来说，墨西哥甚至都可以不用劳心劳力自己产，直接从中国进口然后倒手卖到美国，舒舒服服躺着赚差价就行了。

        而相比之下，要是按照美国现在在对华贸易议题上设置的那道门槛，无论是整车也好，还是汽车零部件也罢，所有从中国直接出口到美国的此类商品，都需要额外缴纳25%的高额关税。

        所以现在不光是在墨西哥当地有相关业务的中国汽车制造商赚麻了，墨西哥人自己也一样赚麻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去年墨西哥要从我们这儿进口那么多汽车零部件，总不至于说这么大张卷饼全让墨西哥人自己给吃了吧?

        “阳澄湖洗澡蟹”的典故大家都听说过?外地的大闸蟹在上市之前先去阳澄湖洗个澡，完了就可以打上“阳澄湖大闸蟹”的标签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了。而身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框架下的墨西哥，就是包括汽车制造商在内的中国企业经略美国市场的阳澄湖。

        不光是墨西哥啊，越南、新加坡，甚至是菲律宾，所有这些和中美两国往来密切的国家，都乘着这波阳澄湖大潮赚了个盆满钵满。美国要扶植这些国家发展替代中国的产业链，这些国家就把从中国进口的商品组装起来再卖给美国，而且很多组装厂往往还都是中国人开的。这样中国和这些国家都能从对美贸易中获利，大家的对美贸易顺差都在扩大，美国消费者也能继续享受到物美价廉的商品，只有美国的反华政客在复盘算账时气得不打一处来。“奶奶的，没脱钩之前你就挣我的钱，脱了钩以后你带着他们一块挣我的钱，那我这钩不就白脱了吗?”

        文章援引挪威信息和数据分析公司谢内塔(Xeneta)的首席产品和数据官埃里克·德韦塔克 (Erik Devetak)话称：“改变现有全球制造业的格局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多年时间、大量投资，以及大国的强力干预，才有可能实现。减少对中国的依赖，政客们说说容易，但真到了现实里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美国智库彼得森研究所的研究员加里·赫夫鲍尔则认为，多年前为美、加、墨三国所量身定制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现在已经成了逐渐崛起为新一代汽车制造强国的中国进军北美市场的方便之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原本是美国搞出来榨干墨西哥，尤其是榨干墨西哥农民的榨汁机。而如今，在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昔日的榨汁机已经逐渐变成别人用来收割美国韭菜的收割机了。

        当然，美国政府也不傻，他们并不是没有意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都在发生什么事情。今年1月，美国贸易代表凯瑟戴琦在致国会的一封信中就明确承认了，美国现行贸易规则中存在漏洞，这为中国企业留下了意想不到的可乘之机。戴琦承诺将与美国的立法者合作应对这一问题，想方设法把规则中的漏洞给补上。

        墨西哥政府也回过味儿来了。为了避免在薅美国羊毛的同时被美国的对华怒火殃及，墨西哥政府在去年也出来发话了，声称墨西哥视情况将对来自中国等国家的商品加征5%至25%的关税。

        虽然美墨两国可能的反制措施看起来都来势汹汹，但是这依然浇灭不了中国企业赴墨西哥投资建厂的热情，比如比亚迪。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而到了墨西哥这儿，这话就成了“你有边境墙，我有过墙梯”。甭管美国的边境墙架得有多高，反正咱先把梯子给搭过去，不够长那就就地拉长。

        过去大家不是老拿地方和基层的做事风格开玩笑吗?说什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得，现在轮到美国政府也尝一尝咱们的滋味儿了。千万不要在钻空子这件事情上考验我们中国人的智慧，不然我们这些长着黑头发、黄皮肤的东方人，一定会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小小的中国震撼”。

        看完《金融时报》这篇文章，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我们的对美贸易和我们赴美润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些微妙的共同之处：大家都想削尖了脑袋往美国钻，赚美国人的钱;但是大家都苦于当下的中美关系而缺乏常规且充足的渠道去美国;最后大家都相中了紧挨在美国南边的墨西哥作为跳板进入美国。

        到底是中国赴美润人启发了中国对美贸易呢?还是中国对美贸易点醒了中国赴美润人呢?这个咱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川普和拜登搞的关税墙，其实就是另一个位面的边境墙。虽然你不能说它屁用没有，但实际上也是没有屁用。

        你去美国是为了寻找自由，我去美国也是为了寻找自由。你的自由是靠钻驴象两党相争的空子钻出来呢?那么我的自由呢?我的自由从何而来呢?答案就是《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从美国和墨西哥的自由贸易中来。从1992年到2024年，整整32年了，我估计就连当初负责制定《北美自由贸易协议》的那帮美国人精没有算计到，多年以后，自己还能被当初扔出去套路墨西哥的回旋镖打脸。

        在《金融时报》这篇文章的最后，美国最声名狼藉的反华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高级研究员伊拉里亚·马佐科(Ilaria Mazzocco)也不得不发出感慨：“发生在墨西哥的事情就是一个典型的悖论。虽然美国自己总说，想在那些美国的伙伴国家建立起一条足以替代中国的供应链 ……但这条供应链要是中国帮着构建起来的，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用我们时下流行的网络用语翻译一下，意思就是：“美国的下一条中国产业链，又何必在中国呢?”

        用美国媒体在阴阳怪气我们时常用的套路翻译一下，意思则是：

        问：“美国终于打造出了一条足以替代中国的产业链，但代价是什么呢?”

        答：“代价是这条产业链也是中国帮忙打造的。”